在滇南紅河高原的層巒疊嶂間,綿延千里的哈尼梯田如大地浮雕般,自哀牢山巔層疊而下。
1300年前,哈尼族人輾轉遷徙來到哀牢山上,靠著勤勞和智慧開墾出哈尼梯田,歷經千年耕耘,形成了“森林在上、村寨居中、梯田在下,水流穿梭其中”的獨特農業系統,留下了一個“活態”遺產。
作為全球重要農業文化遺產和世界文化遺產,紅河哈尼梯田不僅鐫刻著哈尼族等世居民族的文化基因,更在當代創新實踐中不斷煥發出新的生機。
近年來,云南紅河州以元陽、紅河、綠春、金平四縣為核心區域,通過機制創新、文化傳承、產業融合等多維舉措,在守護與發展間找到平衡,探索出梯田保護、傳承、發展的振興之路,讓哈尼梯田這片“綠水青山”真正成為“幸福靠山”。
守住“根”——強化遺產要素保護
紅河哈尼稻作梯田系統覆蓋元陽、紅河、綠春、金平四縣,總面積超過80萬畝,其中集中連片的10個核心片區更是占據20多萬畝的廣闊面積,僅以納入世界文化遺產核心區的元陽縣三個片區為例,其面積就有7萬畝,涉及3個鄉鎮,82個村寨,約6.4萬人。
面對這一地跨四縣,規模龐大且分布分散的稻作梯田系統,如何實現系統性、協同性保護?紅河州經過多年探索實踐,建立起了“州縣合力”的保護管理體系。
首先是創新管理架構,通過設立專門機構保護哈尼梯田。2015年,紅河州組建紅河哈尼梯田保護管理委員會,2019年在原管理局基礎上組建紅河哈尼梯田世界文化遺產管理局,元陽、紅河、綠春、金平四縣也先后相應成立了哈尼梯田管理局。通過州縣協同共管形成合力,明晰州、縣、鄉及相關部門職責權力與義務,確保政策落實“最后一公里”。
其次,在立法護田、依法治田方面,紅河州也早有布局。早在2012年,紅河州就出臺了《哈尼梯田保護管理條例》,為哈尼梯田的整體保護提供了法律依據。后隨著《云南省紅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哈尼梯田保護管理條例》《紅河哈尼梯田保護與發展總體規劃(2023—2035)》等一系列規范性文件出臺,紅河州將“四域十片區二十萬畝”哈尼梯田整體納入保護范圍,并配套出臺實施辦法,涉及旱化梯田修復、傳統村落保護、水資源管理規劃等十多個方面,織密了梯田保護的制度網絡。
“按照州上的規劃,我們實行了最嚴格的保護管理措施。”據紅河縣哈尼梯田管理局局長李金祥介紹,為了加大遺產要素保護修復力度,當地恢復推行“木刻分水”“趕溝人”等傳統水資源管理制度,還在梯田保護區建立監測站、聘請監測員,對擅自采石取土、毀林開墾、擅自新建其他建筑物、擅自引進外來物種等重點保護區嚴禁行為進行嚴格監測,對森林、村寨、梯田、水系四要素進行日常巡查。
此外,數字化技術也被應用于監測工作中。元陽縣投資建成哈尼梯田遺產區數字監管平臺,布設探頭、無人機等設備,構建遙感+AI技術支撐平臺,實現對梯田生態、傳統村落等的全方位、動態化監管。
多重措施下,遺產保護成效顯著:2013年以來,哈尼梯田遺產區治理水土流失面積74.67平方公里,完成植樹造林25.6萬畝,森林覆蓋率達到59.81%,筑牢了哈尼梯田的生態屏障;修繕大小灌溉溝渠40余條共計451.3公里,讓千年梯田水系得以暢通;在傳統民居和村落保護上,各縣均加大投入,僅元陽縣就改造村落82個,修繕民居4504幢,掛牌保護1033幢,讓古老的哈尼村落煥發出勃勃生機。
鑄造“魂”——創新民族文化傳承
“秋蟬不下河谷叫,稻谷就不會成熟;知了不去田園叫,稻谷就不會黃……”這句歌詞來自哈尼族的節令古歌《四季生產調》。哈尼古歌不僅是梯田生產技術的全面總結,也是哈尼族社會倫理道德規范的集大成之作。哈尼族人以言傳身教的方式,將千年生產生活經驗編織成一本能夠唱出來的“百科全書”。
然而,這份承載著民族記憶的文化瑰寶一度面臨傳承斷代。2013年底,習近平總書記在中央農村工作會議上指出:“我聽說,在云南哈尼梯田所在地,農村會唱《哈尼族四季生產調》等古歌、會跳樂作舞的人越來越少。不能名為搞現代化,就把老祖宗的好東西弄丟了!”
這番囑托,為哈尼梯田的文化傳承指明了方向——既要守護好梯田作為物質載體的“根”,更要留住其作為民族文化的“魂”。守護哈尼梯田這一“活態”遺產,需要自然景觀與農耕文化保護雙輪驅動、協同共進。
緊緊圍繞哈尼梯田文化,紅河州加大保護傳承力度。一方面,實施“哈尼古歌傳承三年行動計劃”,組建哈尼梯田文化傳習館和民族文化傳承文藝隊,開展哈尼古歌傳承展演活動;另一方面,獎補扶持農村優秀文藝隊,鐵匠、木匠、石匠等民間巧匠,扶持非遺傳承人,引導群眾唱好哈尼古歌、跳好哈尼樂作舞。
在這股熱潮中,越來越多的年輕人加入隊伍,為哈尼梯田文化的傳承創新注入新鮮血液。1996年出生于紅河縣一個民族融合家庭的楊鈺尼,自小就對家鄉和舞蹈滿懷熱愛。大學畢業后,她毅然返鄉創業,憑借自身深厚的舞蹈功底和出色的綜合能力,在紅河縣創辦了鈺尼文化藝術傳承中心,一邊開展多聲部民歌、樂作舞、哈尼兒歌、器樂、手工藝等民族文化的傳承教學,一邊開展文藝志愿服務下鄉活動和青少年兒童美育教育。
同樣,土生土長的紅河青年張智良也放棄了在蒙自的事業,回到家鄉甲寅鎮并扎根農村。在當好村干部的同時,他積極探索研究哈尼族文化。利用基層工作中大量走訪調研的機會,他整理并撰寫了關于哈尼族服飾文化、節慶習俗、祭祀儀式等一系列研究文章。
“在此過程中,我還遇到了一群志同道合的‘追鄉人’。”張智良介紹說,他與幾個哈尼族青年共同建立了“追鄉團隊”,通過運營微信公眾號,深度梳理與記錄哈尼族在地文化。同時,團隊還組織線下的交流對話、展覽、歌舞展示等活動,將在地文化帶到城市中,讓更多人了解和感受哈尼文化的魅力。
不僅有本土青年,還有像楊苧珊這樣因為熱愛這片土地上的文化,而選擇留下的外地青年。
楊苧珊本身是湖南姑娘,偶然來到紅河縣樂育鎮尼美村后,對哈尼族非遺文化產生了濃厚興趣。她依托中國鄉村發展基金會鄉村工匠賦能項目,向哈尼族老藝人學習傳統藍染、竹編技藝,并將環保材料與現代設計巧妙融合,創新開發出一系列兼具哈尼文化特色與環保價值的文創產品。
“我們現在還創立了一個名為‘哈作’的小小品牌。它誕生于哈尼族的肥沃土壤,從哈尼族人的日常生活中汲取靈感。我希望通過這一品牌,將哈尼族的傳統工藝、精神內核以及古老的文化符號展示給全世界。”楊苧珊滿懷憧憬地說道。
紅河哈尼梯田的新生力量用他們的探索,展示出破解梯田文化存續難題的可能性,為哈尼梯田文化的傳承與發展開辟了新路徑。
延續“脈”——激活產業助農增收
農民是農業文化遺產系統的關鍵要素,也是農業文化遺產保護的核心力量。梯田由農民創造,因農民的生存而存在,只有留住農民,才能使梯田得以延續。
然而哀牢山山荒坡險,地形崎嶇,缺少大片平坦的土地,大型現代農耕設備很難在此耕作。無人種、收益低、賣糧難等難題亟待破解。
為了改善遺產地農民收入,紅河州大力推廣“稻魚鴨”綜合種養模式,使單一的水稻收益轉變為水稻(紅米)、梯田魚、梯田鴨及鴨蛋等綜合收益,實現“一水三用、一田多收”,采用“稻魚鴨”綜合種養模式的田塊,畝產值由單純種植水稻的2000元左右提高到8000元左右。
2012年,時任紅河縣嘎他村村委會主任的郭武六,在縣領導的支持下,開始帶領村民探索梯田養鴨之路。“我們成立了養鴨協會,和養鴨戶簽訂保底收購協議,以便解決村民鴨蛋銷售難、不敢多養的問題,并逐漸發展到了300多戶。如今,村民們養鴨子賣鴨蛋,加上梯田里種的紫米、紅米,收入也能達到1萬多元,實現了在家門口脫貧致富。”郭武六高興地說。
如何在守護梯田“綠水青山”的同時又產出“金山銀山”?紅河州加快推動哈尼梯田一二三產融合發展,在中山大學專家的指導下,創造性提出“阿者科計劃”,建立內源式村集體企業主導發展模式,將村莊打造為景區,村民以傳統民居、梯田、戶籍入股,既保住了傳統民居“蘑菇房”的炊煙,還實現了村民增收。
此外,也有不少遺產區的傳統村落將梯田保護利用與鄉村旅游結合,走上了增收致富的道路。如,位于撒瑪壩萬畝梯田邊上的龍瑪村,依托千年哈尼梯田的美麗風光和農耕文化底蘊,推出了“村長有請”鄉村文旅活動。游客可以跟隨村長們的腳步踏入哈尼梯田,體驗民俗節慶文化和特色農事活動。
“春啟開秧門、秋辦豐收節,梯田徒步盡享風光,長街宴沿著梯田擺百米……這里四季都有不一樣的玩法。”據龍瑪村駐村干部陳永貴介紹,僅2025年以來,龍瑪村共舉辦“村長有請”活動19場,吸引游客4000余人次,創收80余萬元,帶動龍瑪村50人就地就近就業,人均增收3000元。
在活動的帶動下,當地村民也積極行動起來,將自家住宅改建成民宿,提供梯田風光房源、旅拍、吃住一體化等特色服務,吸引游客從短暫“打卡”到“留下來”,開啟旅居生活,實現長效收益。
紅河哈尼梯田,在保護中傳承,于發展中煥新。從健全機制筑牢保護根基,到守正創新傳承民族文化,再到產業融合鋪就致富之路,多方協同發力,讓千年梯田既守住了“根”與“魂”,又延續了“脈”。雖然歷經千年的洗禮,哈尼梯田卻愈發鮮活,充滿無限生機與活力。